【莱吉】帝国政界往事 2
在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刚刚传出病愈复出的消息之时，就有好事者声称，新银河帝国将会有相当长的时间陷入权力混乱和争斗之中。这样的预测不过是普遍的看戏心理，并不需要具备远见卓识，但也说明了某种共识。皇帝重新掌权，原先的掌权者必须让出手中的权力。没有人会轻易让出权力，过渡中必然伴随着数不清的争斗，这是历史的经验。
皇帝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已经有三个月了。在这三个月中，新银河帝国的中心费沙热闹非凡。一部分人在四处拜访疯狂打探消息，一部分人在左顾右盼迟疑不定。费沙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小道消息，人们交谈时带着兴奋和激动。如今，帝国高层似乎已经顺利完成了过渡，一切尘埃落定，凯撒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不过，敏感的好事者并没有失望太久，表面的平静之下仍然暗潮涌动，危机四伏，空气中已经可以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了。
新帝国历四年的七月底，海尼森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群众示威游行，游行在数日后升级为暴力冲突。类似的情形在过去几年频繁发生，大家本来已经司空见惯，最初也没有引起费沙方面太多的关注。然而，数年的冲突已经将双方的神经都逼到了极限，这一次终于演变成了暴乱。一个年轻人冲着警察大声唱歌挑衅，被激怒的警察瞬间将他爆了头。愤怒的示威者把警察包围了起来。更多的人被击中，几百人被捕。那位手无寸铁高声歌唱的年轻人被射杀的画面很快传遍了整个海尼森，民怨沸腾。在随后的两个月里，越来越多的民众拿起手边的武器，走上街头，加入了暴力抗争的行列。海尼森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燃烧的汽车和瓦砾。事态向着失控的方向飞速发展。
帝国皇帝莱因哈特连线质询了新领土总督。总督信誓坦坦地向皇帝保证，这些海尼森人只是为了发泄怨愤，但是最终他们还是要生活，迟早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而且有帝国军在，局势很快会得到控制。
与此同时，费沙的一个学生团体组织了一场小型集会。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聊天喝酒，结交新朋友，热情洋溢地讨论实事新闻。卡尔·科莱因是半途进来的，热烈的欢迎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科莱因先生！说点什么吧！”他的到来将集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我是来喝酒的！”科莱因嚷道。他的声明没人在乎，学生们哄闹着将他簇拥到了台上。科莱因不得不发表了一番演讲才被放下来。他与几个学生聊了会天，说到了海尼森的游行暴乱。
“皇帝陛下会派军队过去镇压吗？”一个胖乎乎的学生担心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如果只是单纯镇压，那边的军队足够多了。”另一个学生满脸鄙夷。
“镇压，反抗，再镇压，再反抗，这样下去，除了死更多的人，没有任何好处。”
“老实说，我可以理解他们反抗。对于他们来说，再忍耐下去日子也不会更好。科莱因先生，你觉得呢？”
科莱因从集会出来，脸上还是红扑扑的。他琢磨着去宰相官邸溜达一圈。尽管认识并不久，但科莱因很喜欢和这位年轻的朋友相处。这绝不是出于对权势的崇拜。事实上，他们最初一次交谈时，科莱因在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已经对红发的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吉尔菲艾斯在一起，不论是喝茶、下棋还是聊天，都是一件享受的事。可惜宰相公务繁忙，空闲时间不仅短暂，能碰上更是偶然中偶然。好在这一次他运气不错，正好碰到吉尔菲艾斯从车上下来。
科莱因看到连忙远远打了一声招呼。
吉尔菲艾斯向他招了招手：“我刚刚开了五个小时的会，现在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垫垫肚子，你要来点吗？”科莱因自然乐于接受。
宰相官邸的茶点味道不错。科莱因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看着吉尔菲艾斯——银河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并对他充满了同情，后者正在秘书官送进来的文书上签字。在刚刚过去的十分钟里，已经进来了五拨人了。
看着秘书出去，科莱因说：“我以为皇帝陛下身体好了以后，你就能轻松一点了。”
“恰恰相反。”吉尔菲艾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为什么？”科莱因有些困惑。
吉尔菲艾斯微微一笑。科莱因虽然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但显然对官僚体系缺乏切身的体会。而且，现在的皇帝显然有很多想法，哪一个都不可能让吉尔菲艾斯轻松好过。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对科莱因说。
“你从哪里过来的？”吉尔菲艾斯回避了科莱因的问题，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仿佛他真的对现在的问题有极大的兴趣似得。
科莱因很高兴地将刚才的集会给他做了简单的介绍。
“跟学生多交流是好事，能让自己的心态变得年轻。”吉尔菲艾斯抬眼看了对面的朋友一眼，“我说的是我自己。”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对年长者好一点吧。”科莱因嘟囔道，“我宁愿你说我是去蹭吃蹭喝的。”
“显而易见的事没有必要说出来。”吉尔菲艾斯戏谑地说，“你们都讨论了什么？希望你还跟得上他们的话题。”
“各式各样的，他们的学业，还有时事。嗯，还有海尼森的事。大家有点担心。”
“担心……哪一边呢？”
“自然是民众那边，虽然立场不尽相同，他们毕竟是普通人，面对的却是警察和军人。”
“对面可不仅仅是普通民众。”看着科莱因愕然的表情，吉尔菲艾斯微微一笑，“虽然海尼森的现状有其必然性，但这次冲突升级得如此之快，少不了某些组织在后面出谋划策。差不多该是他们的地下武装力量出手的时候了。舞台已经搭好，没有人会缺席。”
海尼森存在着数支反帝国的地下武装组织，在过去数年中策划了多起针对帝国官兵及家属的袭击。如果他们再参与进来，事态会更加无法收拾吧。
“天啊……”科莱因一时失语。
随后的几个月，海尼森的情况向着吉尔菲艾斯预测的方向飞速发展。帝国军的武力镇压激起了更多的反抗情绪，暴力冲突层出不穷。帝国派驻海尼森的官员和军人遭到一系列有组织的袭击，住所、军营、车辆都成了攻击目标，伤亡数字每天都在攀升。新领土总督终于放弃了控制住局势的美好愿望，开始向费沙方面请求军事支援。
被皇帝派去海尼森处理混乱局面的是宰相吉尔菲艾斯。表面来看，由宰相亲自前去处理问题，是帝国对海尼森局势的重视，但同时也引发了另一种猜测。因为在一些人的眼中，如今的海尼森已经是一片泥沼了，被派去的任何人都无法在短期内脱身，尤其在当前的形势下，这种安排仿佛成了一种惩罚。
在前往海尼森的路上，年轻气盛的宰相幕僚格罗斯直言不讳：“陛下在试图给阁下染上污点。”
“如果仅仅是污点，那倒没什么好在意的。”比起周围人的不满，吉尔菲艾斯显得心平气和，他微笑着对格罗斯说，“海尼森的问题，总归是需要人来解决，不是我，也有其他人。”
“对于其他人，或许是个机会，但对于阁下，可大不一样。想想吧，皇帝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将您调离费沙？”
“想让我离开，什么时候都没有差别。”吉尔菲艾斯闭上了眼睛，“换个环境，呼吸点新鲜空气未必不是好事……”
吉尔菲艾斯抵达海尼森之后，马不停蹄地会见各方人士，有政界要人、名流、学者，其中还包括了曾经引起争议的人物，比如一位在媒体上宣称绝不向皇帝和暴政低头的知名教授。红发的帝国宰相相当引人注目，他的行事风格既不同于前同盟的官员，又与人们印象中的帝国高层大不相同。吉尔菲艾斯的所有行程都成了媒体追逐的焦点。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以及这些不同寻常的举动都代表了什么，海尼森的媒体每天轮番轰炸，逐个分析。吉尔菲艾斯甚至抽出时间参加了一档访谈节目。
节目主持人勃兰特是资深媒体人，和前同盟的多名政界人士做过访谈，当然，对帝国高层是第一次。勃兰特言辞犀利，有时显得咄咄逼人。他问了许多问题，包括对新领土总督、对反对者、对共和、对宪政的看法。吉尔菲艾斯的回答大多直接而坦率，这令勃兰特很意外。他见过太多政界要人，知道他们精通冠冕堂皇的话术，大部分人谎话连篇，并擅长讲故事，但眼前的红发青年却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废话。他无意掩饰问题，清楚地知道问题所在，从他的言语中可以听出他对这边的文化以及制度的了解和尊重。
这个节目为吉尔菲艾斯赢得了不少当地民众的好感。有不少人表示，他讨厌帝国，但挺喜欢吉尔菲艾斯的。在费沙，人们对吉尔菲艾斯在节目上的表达要更加褒贬不一。有人觉得这是一种有益的示好，有人觉得这是一种可笑的献媚。
当然，说到底节目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在节目之外，一直有人暗示吉尔菲艾斯对恐怖分子过于软弱，这让帝国失去威严，会导致更多的暴乱。不过，这些都没有影响吉尔菲艾斯。跟帝国宰相有关的内容仍然热热闹闹地占据了媒体头条相当长一段时间。
而海尼森的局面终于一点点好转。街道上开始见到了久违的车流人流。就在人们渐渐回归普通生活之时，突然有媒体爆出了重大消息。据透露，海尼森几大地下武装组织的秘密窝点已经被帝国军端掉了。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开始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但后来从好几个方面都得到了验证。终于有人回过神来，红发宰相从来都是战略战术的一把好手。
吉尔菲艾斯低调地离开了海尼森。多日不见的费沙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吉尔菲艾斯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被莱因哈特招进了宫。
莱因哈特看上去心情愉快，他看到吉尔菲艾斯快走了几步，但到近前又缓了下来：“辛苦了，吉尔菲艾斯。你做得很好。过来坐吧。”
“陛下，我很高兴能不辱使命。”吉尔菲艾斯的脸上也带着笑意，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了礼。
虽然吉尔菲艾斯在海尼森期间，经常与莱因哈特通信联络，但近距离的相见仍然给人不同的感受。
莱因哈特投过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探究和审视：“海尼森那边你觉得怎么样？你离开之后不会又出乱子吧？”
“我想，海尼森会拥有一段平静时光，虽然很难说能持续多久。”吉尔菲艾斯谨慎地说。
“那些人就像一群臭虫，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冒出来。罢了，虽然微不足道，也算是留给我们的警示。你这一次出去，有了不少新鲜的体验啊。”莱因哈特的话题一变，他的目光闪动着，“参加节目的感觉怎么样？”
虽然莱因哈特在吉尔菲艾斯面前一向随心所欲，但一见面就问起节目，还是让吉尔菲艾斯眨了眨眼睛。费沙的风言风语他有所耳闻，皇帝的问题明显意有所指。
“老实说，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吉尔菲艾斯的语气就像在讨论早餐一样，“但是很有前同盟的风格。”
“你没做特别的准备吗？我是说关于那些问题。海尼森人喜欢你的回答。”
吉尔菲艾斯看了一眼似乎饶有兴趣的皇帝，但他的语气分明是在说“我不喜欢你的回答”。
节目中提到了众多问题，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帝国皇帝。
勃兰特问道：“阁下从少年时起就一直追随皇帝，是出于对他的能力的臣服还是私人感情？”
“陛下是无与伦比的领导者，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认识到这一点。当然，如果你从小就认识了一个人，很难对他没有私人感情。”这是吉尔菲艾斯给出的唯一一个听起来就像是官方回答的回答，恭敬而冷淡。
勃兰特又问道：“皇帝可以一直做下去，阁下的宰相可以做到什么时候？”
“我想这件事并不适合制订计划。”吉尔菲艾斯笑了起来，显然这对他来说不是困扰。
勃兰特也笑了起来，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吉尔菲艾斯迎向了童年挚友满是怀疑的眼神，尽管对莱因哈特是如此了解，但应付他并不比应付咄咄逼人的节目主持人更轻松。
“海尼森人是否喜欢我的回答并不重要，我希望他们能够了解我的态度。”
“我希望你在费沙的朋友能同样清楚你的态度。卡尔·科莱因的事你听说了吗？”莱因哈特忽然又换了话题，仿佛之前关于节目的问题他只是随口问起，用来凑足和宰相的会晤时间，完全不在意吉尔菲艾斯说什么。现在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吉尔菲艾斯当然听说了。在海尼森的局势最混乱的时候，有人将之前科莱因在学生集会上对游行者表达同情和敬佩的言论翻了出来。这为他招来了一片骂声。甚至有人指责科莱因支持恐怖袭击，是个彻头彻尾的叛乱分子。幕僚格罗斯一听说这事，就提醒吉尔菲艾斯，科莱因的事可能是个陷阱。
“卡尔·科莱因是个学者，他是我的朋友。”吉尔菲艾斯说，“那个集会我曾经听他提过，主要是跟学生交流，谈论实事。据我所知，科莱因不过是对海尼森的普通民众表达同情罢了。”
“正因为这个人是你的朋友，我才会跟你提及。”莱因哈特有些不快，他提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带了嘲弄的腔调，“吉尔菲艾斯，你人在海尼森，对这边消息的了解还是不够全面。学生社团里发现了间谍。你还不知道吗？”他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得意，在解释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有耐心，“那个间谍在社团里是个活跃分子，还在集会上跟科莱因说过话。”
间谍是安全局发现并逮捕的。当他被拖出来带走的时候，学生们赶到为他声援，甚至与安全局的人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
吉尔菲艾斯微微一怔。听完事情的整个经过，他恢复了平常冷静的态度。“这些学生受到了蒙蔽，他们还在成长，这段经历会成为他们人生中的重要一课吧。”他不禁有了一些怜悯。
“安全局认为，学生不会自己策划惹事，后面肯定有人在出主意做指挥，而这个人可能是科莱因。”莱因哈特终于将矛头指向了科莱因。
“那么，是科莱因吗？”吉尔菲艾斯反问。
“这是个可靠的推测。”莱因哈特对吉尔菲艾斯一再为科莱因说话感到恼火。
“推测？这听起来像是证据不足的说辞。”吉尔菲艾斯不客气地说，“安全局应该更加努力，至少应该具备找到证据再来主君面前邀功的耐心。”
很多人因为吉尔菲艾斯待人温和有礼，就以为他是个老好人，这是个很大的误解。在必要的时候，他会相当锋利。
莱因哈特的下颌收紧了，他盯着红发青年看了一会儿，最后好像终于看够了似得，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对于吉尔菲艾斯来说，疲惫的一天并没有结束。一回到官邸，就有官员上门拜访，来人是财务尚书布里斯。
吉尔菲艾斯猜到了他的来意，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布里斯先生，咱们的草案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的。不，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或许这个草案可以再搁置几年。”布里斯搓着手，“皇帝陛下看上去对它不大认同。”
“陛下只是在提建议，就如同我给你提了无数次建议一样。”吉尔菲艾斯纠正他，“你如果想放弃，应该找更好的理由。”
布里斯的脸微微地红了，他垂下眼睛：“我觉得现在的时机不够好。”
“对于这种事来说，时机永远都不够好。”吉尔菲艾斯轻轻一笑，好像刚刚在宫中受到的质疑完全没有干扰到他，“布里斯先生，我理解你的顾虑从何而来。我想你大概见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传言。不过，你应该清楚，这个草案一旦搁置，以后不会有机会再启用了。总有一天，我们会追悔莫及。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相信我，陛下没有看上去那么反对它。”
布里斯左右为难。当吉尔菲艾斯微笑着看过来的时候，他无法再说出反对的话，但是又不想因此被卷入麻烦之中。
“如果有人再问你，就告诉他，这件事的掌握权不在你，而在我手上。事实也的确如此。”
布里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吉尔菲艾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草案从一开始就受到不少人的反对，只不过当皇帝不在之时，反对者只能隐藏在水面之下，如今他们抓到了稻草，可以浮上来了。
事情还没有完。几日后，吉尔菲艾斯的手下发现宰相官邸被安全局窃听监视了，并推测应该是吉尔菲艾斯人在海尼森的时候实施的。
吉尔菲艾斯叫来了安全局局长朗古，对他说：“如果朗古局长真的想知道我每天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可以直接来问我。”
“宰相阁下，您是什么意思？”朗古摆出一副诧异又诚恳的神情，“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误会。”
“我确定这里没有误会，除了对于朗古局长对安全局是否仍然具有控制力这一点的疑惑。”吉尔菲艾斯虽然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语气却相当强硬。
朗古一惊，他几乎立即为自己的得意忘形后悔了。
“啊，阁下请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的。”朗古马上换上了谦卑恭顺的态度。第二天，隐匿在黑暗中眼睛就消失了。
众所周知，朗古是军务尚书的爪牙。但吉尔菲艾斯心里清楚，正如奥贝斯坦以往背负的众多骂名，安全局做的很多事，如果没有皇帝的首肯，根本做不成。
财务尚书的退缩、科莱因的遭遇以及安全局的监视，都让吉尔菲艾斯清楚地看到，费沙的局势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回想起勃兰特关于“宰相之位能待多久”的问题以及当初自己的回答，吉尔菲艾斯感到有些讽刺。
很多年前，吉尔菲艾斯以为他和莱因哈特会是一生的朋友，不论有怎样的分歧，有过怎样的争吵。然而，威斯塔朗特事件导致的那次争执让他意识到，对于要征服宇宙的莱因哈特来说，他也只不过是比较亲近的部下罢了。
“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这句话戳穿了所有幻想。
傲慢、冷酷、缺乏同理心，这就是莱因哈特，尽管只是他的一部分。
他们没有再提过那次争吵，包括吉尔菲艾斯被撤销主君前配枪资格的事。莱因哈特用官位的晋升来补偿他的童年好友。他们仍然会像朋友一样聊天，孤独的君主总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吉尔菲艾斯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即使不被视为平等的朋友，他们仍然可以一起前进。可是，在这个位置上待得越久，他对此的看法越悲观。这里没有永远的胜利者，他早有心理准备。
吉尔菲艾斯近来听到了不少言论，每一种言论的背后都藏着诸多心思。有些人想让他身败名裂，有些人想让他永远消失。莱因哈特对这些人采取了纵容的态度，他在利用他们进行政治角力。吉尔菲艾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但是利用朗古这样的人对付他，却让他大失所望。
在帝国的阵营中，吉尔菲艾斯从来不乏支持者。尽管早期他的光芒被莱因哈特所掩盖，但伴随征服宇宙的脚步，吉尔菲艾斯一步步立下功勋，红发青年的光辉再也无法隐藏。不同与莱因哈特的耀眼夺目，吉尔菲艾斯的光芒庄严而温和，但无人敢忽视。在莱因哈特消失于民众前的两年，作为宰相的吉尔菲艾斯，将帝国的权力握于手中，在他的带领下，帝国呈现出不同以往的面貌。他的身边聚集起了比以往更多的支持者，人望也逐渐达到了顶峰。这些支持者被统称为“宰相派”。在他们眼中，吉尔菲艾斯的军事能力不在莱因哈特之下，政治能力甚至更为出众，却受到皇帝的制约无法有更大的作为。
费沙最近的风向，稍具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能感受到异常。自从皇帝回来，宰相派的势力被一步步蚕食，如今的局面让他们坐立难安。这段时间，吉尔菲艾斯的官邸接待了不少这样的拜访者，很多人满腹怨言。
将一拨人送出去之后，吉尔菲艾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不应该再忍耐下去了，阁下。”幕僚格罗斯的情绪有些激动，“那些人出于自身利益想要铲除我们，偏偏得到了陛下的支持。他们除了献媚又做了什么？陛下曾经消灭了一批腐朽的贵族，却又扶植出了一批新的。我们对这个帝国的贡献不在任何人之下，凭什么任由别人为所欲为呢？还有您，您为帝国做了这么多，为陛下做了这么多，可是陛下又是怎么对您的？您对陛下的情谊，他真的在乎吗？”
格罗斯最后的话让吉尔菲艾斯怔了一下，他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的心情，格罗斯，我也有过类似的感受。不过，我有时会想，这样对陛下或许不大公平。陛下所要考虑的，毕竟与你我不同。”
“阁下，我不是您，没法事事站在陛下的角度考虑问题。”格罗斯说，“我崇敬您，追随您，可我没法做到像您这样不在乎权力地位。我希望自己能够有所作为，而不是被人踩在头上。”
“你太高看我了。”吉尔菲艾斯哑然失笑，“你大可以放心，我还没到对权势无动于衷、任人踩踏的地步呢。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冷静。如果我们现在行动，朗古局长会非常高兴。”
“可是如果我们不行动，朗古局长依然很高兴。上次我见到他时，他看上去简直春风得意。”
“像他这样的人，总是很容易获得快乐，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吉尔菲艾斯缓步走到窗前，看向外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确需要为部下以及支持者们考虑，如果他失势，他们都会跟着倒霉。“我希望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他低声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似乎无大事发生。除了一则坊间八卦。据说，知名学者科莱因为人放荡，是宰相的秘密情人，他通过在床上取悦宰相，偷取国家情报，导致宰相与皇帝差点决裂。这条八卦深受人民喜爱，很快就传出了多个版本。到了十一月，几乎所有的费沙民众都掌握了至少一种宰相和皇帝决裂的真相。
卡尔·科莱因就这样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学者变成了一个声名狼藉的恶棍。在一次聚会上，一个贵族凑到科莱因身边，压着声音问道：“宰相大人的身体是什么滋味的？”他的鼻梁被打歪了。
当晚，科莱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子，意外地看到红发青年正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看书。
“天啊，你是怎么进来的？”科莱因呆立在门口，虽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
“抱歉，我不想在外面引人注意。”科莱因狼狈的样子让吉尔菲艾斯轻微地皱了下眉，但他没有多问，“收拾东西吧，卡尔，我让人送你离开这里。”
“我不走。”科莱因一口回绝，“区区流言，休想吓跑我。”
“不，你如果不离开，接下来的，可能就不至于流言了。”吉尔菲艾斯神情严肃。
科莱因愣住了，他仿佛半天才理解了吉尔菲艾斯话中的意思，不禁气愤起来，喊道：“他们，无耻！……我没做过什么……”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了。”吉尔菲艾斯温和而坚决地说，“但是，你最好先离开。”
科莱因的面色变白了，他低下头呆了半晌，终于闷声收拾东西去了。一个小时后，科莱因拖着箱子走了出去，他忍不住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人。
就在科莱因离开费沙的同一时刻，莱因哈特收到了朗古的报告。安全局的报告有几百页，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卡尔·科莱因的联络和行程记录，这些记录显示了他经常与新领土的人联系，策划了不少秘密聚会，并在聚会上发展同盟者。
莱因哈特当即下令查封科莱因的著作并将其抓捕。稍晚些时候，朗古得到了科莱因在吉尔菲艾斯帮助下已经离开费沙的消息，他如获至宝，赶紧报告了皇帝。莱因哈特勃然大怒。
新帝国历四年十一月底的某一天下午，帝国宰相吉尔菲艾斯在受格林华德夫人邀请赴约途中被秘密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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