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吉】帝国政界往事 1
新帝国历四年的五月份，贝尔塞底皇宫内外充满了久违的喜气洋洋的气氛。
两年前，帝国皇帝莱因哈特深受恶疾困扰，危在旦夕，不得不在皇室医疗团队的建议下，进入医疗舱内进行长期治疗，从此消失在大众视野中。新帝国历四年的新年刚过，坊间就开始流传皇帝已经康复的消息，直到进入三月份，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下，首席医疗官正式对外宣布，皇帝的恶疾已经彻底治愈，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后，不日即将出院。十日前，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终于出现在了媒体的画面上。他看上去精神不错，美貌依旧，在帝国宰相吉尔菲艾斯和姐姐格林华德夫人安妮罗洁的陪同下离开医院，返回了贝尔塞底皇宫。
为了照顾病愈不久的莱因哈特，安妮罗洁暂时住进了皇宫。当然，皇帝周围从不缺人，医疗官和侍从环绕四周，安妮罗洁并不需要做什么，但是她的存在总是让人感到安心。在长达两年的治疗过程中，莱因哈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即使是莱因哈特，突然面对阔别两年的环境，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或者说，正因为是莱因哈特，他的情绪可能会更为敏感，心思也可能更为复杂。在这种时候，有姐姐陪伴在身边，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会是不小的慰藉。
自从返回贝尔塞底皇宫，莱因哈特每天都忙于重新熟悉帝国的政务。最让他放松的时刻，就是与安妮罗洁一起度过的下午茶时间。安妮罗洁在宫中选择了一间不大但明亮的房间，在落地的花窗边上安置了一个小巧的方桌，坐在方桌旁，可以将窗外的绿荫和花丛一览无遗。每到下午茶时间，她会在方桌上摆放好精心准备的茶和点心，而莱因哈特会准时出现，正如这天一样。
“你的精神看上去越来越好了呢，莱因哈特。”安妮罗洁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但是我听说，你这几天总是看文件看到很晚，也许不用这么着急。”
“不用担心，姐姐。我之前睡得太久了，以至于现在精力充沛过了头。”莱因哈特现在的确看上去神采奕奕，连皮肤上都跳跃着健康的光泽，他喝了一口茶，“而且，我需要知道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的国家。”
“有齐格在，难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安妮罗洁说，“据我所知，他做得很好，我还没有听过有人对他不满意的。”
“我不是对吉尔菲艾斯不放心。他就算做得再好，我也必须知道他做过什么。”说到这里，莱因哈特微微皱了一下眉，“假如他向我汇报的时候，能说得更详细些，能省我不少事。可是姐姐你瞧，想见他一面可没那么容易。”
莱因哈特有点不满意，只有在他刚恢复意识的那个月，吉尔菲艾斯会每天来看他，之后就越来越少，现在只有两三天才会来一次。
“毕竟齐格承担了两个人的工作，不然你没法安稳地坐在这里。”安妮罗洁冷静地说，“我去过宰相府，那里候见的官员人满为患。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也可以召他进宫。”
“现在他才是实质上的帝国首脑嘛。”莱因哈特顿了顿，“我只是认为，他应该适时进宫露个脸，毕竟姐姐总是准备三人份的茶点。”
安妮罗洁看着他，微笑了一下：“或许我可以试着邀请他来参加明天的下午茶。假如他能抽出时间的话，你可以问问你所关心的，比如过去两年他都做了什么。”
“哦，不，我不会在姐姐这里谈公务的，太煞风景了。”
“除了公务，我想你们还是有很多可以谈的。”安妮罗洁轻轻地说。
“从前我们的确有很多事可以聊，现在可不好说了。”莱因哈特的语气冷淡了下来。
安妮罗洁细长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一阵。
“有件事，在你生病之前，我就想跟你说了。”她终于开口说道，“从很早以前开始，吉尔菲艾斯对我来说，就是家人一样的存在了，这并不是因为私情，我爱他就像我爱你一样，莱因哈特。”
“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莱因哈特的反应冷淡，神情有点漫不经心。
“我不希望成为你和吉尔菲艾斯之间的障碍……”
“你想得太多了，姐姐。”莱因哈特回答地简单而坚定，带着“最好不要再说下去”的语气。
安妮罗洁了解莱因哈特，了解他执拗的脾气，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垂下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好吧，那还是不叫齐格来喝茶了，让他安心工作吧。”
莱因哈特的神情却阴郁了下来。
对于莱因哈特来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童年好友抱有超出朋友的感情，是在吉尔菲艾斯重伤濒死之时。为了挡住安森巴哈的暗杀，吉尔菲艾斯挺身而出，身受重伤。在吉尔菲艾斯生命垂危的十几天里，莱因哈特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一想到可能永远失去红发青年，他就如坠冰窟。他默默祈祷他能永远留在身边。莱因哈特的愿望得到了回应。吉尔菲艾斯被救了回来，但其他事并没有向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莱因哈特仔细观察着吉尔菲艾斯，观察着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语气。死而复生的红发青年仍然温柔而亲切，当他盯着他时，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然而，莱因哈特没能从吉尔菲艾斯身上发现一丝一毫暧昧的痕迹。吉尔菲艾斯是最好的朋友，几乎无可挑剔，他可以为莱因哈特献出生命，但这并不是私情。莱因哈特倍感失望。
既然吉尔菲艾斯只是将他视为朋友，他自然不应该付出更多的感情。这是莱因哈特的骄傲，他不能容忍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有一段时间，莱因哈特有意远离了他的红发挚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无济于事，征服欲始终啃噬着他的内心。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处于疏离又亲密的微妙之中。
莱因哈特将他无处释放的渴望发泄在征服宇宙的征途中，而吉尔菲艾斯始终对此一无所知。
这样或许才是对帝国最有利的，莱因哈特冷冰冰地想。他正在快速翻阅着政令文书。两年多的时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不算太长，但是，对于被迫远离权力中心的帝国皇帝来说，实在太过漫长。帝国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某些方面甚至走向了与原先完全不同的方向。
“帝国的确发生了很多变化。”首席秘书官玛琳道夫肯定地说道，同时她提议皇帝可以走出皇宫到处看看，才会有切身的体会。
当天下午，莱因哈特就带着玛琳道夫坐车出去转了一圈。他看着车窗外，感受到了秘书官的意思。
“现在的氛围比以前轻松了一些。”玛琳道夫说，她似乎意有所指。
莱因哈特一路没有说太多的话。当车经过宰相官邸时，他忽然临时起意，表示要进去看看。他们从后门进入，没有惊动太多人。
等候帝国宰相接见的官员从三楼的候见室一路排到了花园里，他们小声交谈着。有些人还向莱因哈特他们这边投去了好奇的一瞥，但没有人认出他们。
“瞧，玛琳道夫小姐，臣子们那些永远效忠的话是多么不靠谱，两年时间就足以让他们忘记主君的脸了。”莱因哈特讽刺道。
“我完全赞同陛下的结论，但是说句公道话，这些人没能认出来，可能只是因为没看清，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陛下罢了。”
他们避开人群，走到了一条小路上。
正前方的草坪边，有一群人正在大声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人贡献了绝大部分的声量，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热情洋溢。他正激情澎湃地阐释着一套理论。另一个男人在他说完后，和他展开了讨论。隐隐约约能够听到“立宪”、“权利”还有“自由主义”之类的字眼。
莱因哈特大为吃惊：“那人是谁？他是共和主义者？”
“那是卡尔·科莱因。”玛琳道夫不紧不慢地说，“他是一名学者。写过一本《银河民权概论》，这本书一度在小范围内流行，后来被更多人看到了，这让他成了名人。”
“哦？又是那种自以为是，以为执政者都是大傻瓜的人吗？”莱因哈特用蔑视的腔调说，“这种人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我猜，可能是宰相阁下跟他关系不错的缘故。”玛琳道夫说。
“吉尔菲艾斯跟他关系不错？”莱因哈特微微皱起眉，他回过头又盯着那还在激情辩论的男人看了一眼，“那本书你看过吗？”他问秘书官。
“当然，我在第一时间就拜读了。在我看来，里面的确有不少有意思的见解。”玛琳道夫谨慎地说。
“是吗？”莱因哈特似乎有些意外，他又看了看那边的男人，仿佛无法相信似得。
“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让人轻松的氛围。”皇帝自言自语，虽然他的语气让人无法分辨是正面还是负面，“麻烦回去把那本书找出来给我，玛琳道夫小姐，既然你给予了那么高的评价，相信你应该还没丢掉它。”他转身向外走去。
“您不去见吉尔菲艾斯阁下了吗？”
“我今天看到的已经够多了。”
当晚莱因哈特就看到了那本书。它的确很出名，连没有阅读过的少年侍从通过书的封面都能一眼认出来。书并不算厚，莱因哈特很快地翻阅完了。他大概能够理解这样一本书为何能流行起来。这不是那种艰深的著作，用词相当通俗易懂。书里讨论了很多人感兴趣的话题，探讨了自由行星同盟和高登巴姆王朝暴露出的弊病，同时称赞了罗严克拉姆王朝相比高登巴姆王朝的进步之处。当然，很多地方，不同见识的人能从中读出不同的意思。毫无疑问，这本书的作者相当了解读者的心理，也理解他们内心的渴望。
莱因哈特认同书中的一些观点，但他并不喜欢这本书。不过，看完之后，就明白了为什么吉尔菲艾斯会和它的作者关系不错。宇宙历798年，幼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遭旧贵族派诱拐逃亡，有此引发了一场对同盟的战争。在作战结束之后，吉尔菲艾斯向莱因哈特提出了一个建议，认为可以以二世遗弃了民众为由顺势推翻高登巴姆王朝并废除帝制。
尽管莱因哈特一向知道吉尔菲艾斯在很多事上的想法都与他有所不同，但这次还是让他很是意外。他想起了在秃鹰之城的暗杀事件之后，为了感谢吉尔菲艾斯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补偿，他不仅给予了吉尔菲艾斯官职上的晋升，还赐予他伯爵爵位。吉尔菲艾斯对于职位的晋升坦然接受，却拒绝了爵位。那时，他以为这是吉尔菲艾斯谦逊的天性，没有深究其中的缘由。
莱因哈特盯着红发好友问道：“吉尔菲艾斯认为我无法做好一个皇帝吗？”
“莱因哈特大人当然会是伟大的君王，但是您的后代却无法保证这一点，而且您也有年老体衰控制力下降之时。”吉尔菲艾斯说道，“到了那时，难免会走上高登巴姆王朝的老路。”
莱因哈特感觉受到了冒犯，他用讽刺的语气说道：“你说得当然没有错，但是任何政权最后都会走向衰败，银河联邦、自由行星同盟，都无一例外。”
两人在这个话题上进行了几次争论，或者说争吵。不过，就算是争吵，双方仍然保持了彬彬有礼的风度，言辞充满了克制，堪称吵架的典范。这是他们从威斯塔朗特事件引发的那次争执中学到的教训。在那之后，他们又吵过几次，并逐渐找到了平衡点。当然，只要是争吵，就绝对谈不上愉快。而这一次让莱因哈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分歧已经扩大到如此地步，他将之归于同盟的可恶影响。虽然吉尔菲艾斯后来没有对建立新银河帝国提出反对，但莱因哈特可以从他的一些做法里窥见某些倾向。
这本书很可能在某些方面暗合于吉尔菲艾斯的想法。不过，对于莱因哈特来说，让他警惕的不仅限于此。共和主义者在帝国一直是幽灵般的存在，如今却正大光明地走进了大众视线中。显然，这得益于科莱因与吉尔菲艾斯的私交。否则，安全局绝不可能对此听之任之。自从莱因哈特开始重新熟悉政务，还没人向他主动汇报过这些，说明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是两年时间而已。莱因哈特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莱因哈特主动参加了每日例会，这是他病愈后首次。当他出现在议事大厅的门口时，大臣们有些措手不及，急忙纷纷向皇帝行礼，有人不小心绊了一跤。吉尔菲艾斯只是稍微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就起身走了过去。大臣们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引起了莱因哈特敏感的一瞥。毫无疑问，吉尔菲艾斯是人群的中心，即使皇帝出现，也只是分去了一部分目光。诚然，吉尔菲艾斯从前就极具人望，但与现在还是有所不同。高挑的红发宰相走动起来的时候，仿佛带起了一股清风。
“我以为陛下会迟一两天再来，现在只能让陛下看到我们手忙脚乱的场景了。”吉尔菲艾斯从容而恭敬地向莱因哈特解释着当下小小的混乱。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眸中闪耀因见到莱因哈特而愉快的光芒，这让皇帝决定暂时放下对他积攒的好些抱怨。
“无妨。这样的小混乱还不至于影响我对诸卿的看法，我想也不至于影响诸卿对事物的判断吧。”
皇帝的话听起来有些微妙。众位大臣转着眼珠，一时没人说话。
“陛下这样说，倒让我紧张起来了。万一我犯了小错误，希望陛下能考虑到今天的例外因素。”吉尔菲艾斯微笑着说。
“哦？卿是预先把罪名推给朕了吗？好吧，我会尽量对你们今天犯的小错误视而不见的。”
这让大臣们稍微轻松了一些。但是，到了汇报的时候，仍然有人偶尔会流露出稍许的不自然。毕竟，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们是向吉尔菲艾斯汇报的。但皇帝和宰相都表现得镇定自若，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财务尚书弗兰克·布里斯提交了一份对税法的修订草案，对现行的税法条款进行增补，旨在对贵族和富人的避税行为采取限制措施，同时减少贫民的负担。在此之前，这个草案已经经过了多次讨论和修改。
莱因哈特不紧不慢地表达了他对草案的意见看法，比如，有些段落容易引起争议，有些措辞缺乏敏感。他的语气谈不上严厉，但配上那张冰冷的面孔，压得人喘不过气。
布里斯眼睁睁地看着已经修改了无数遍的草案再次被挑挑拣拣，心里难受极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关于陛下刚刚提到的那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几次，那时……”
“布里斯先生，还是让我来说吧。”吉尔菲艾斯阻止了布里斯慌慌张张的争辩，避免他在莱因哈特面前失言。他向莱因哈特欠了欠身：“陛下，刚才您指出问题的那段话其实是我的意思，您提到的问题的确很有道理。不过如果全部删除的话，可能就会失去限制的意义了。”接下来他有条不紊地阐述了理由，逻辑缜密，周全细致。当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大臣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莱因哈特扫视了一周，没有说话。他有些不快，但在心里已经被说服了。年轻的君主聪明但异常高傲，他不喜欢被否定，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时期，面对的还是特殊的人。
莱因哈特不得不承认，吉尔菲艾斯已经是个成熟的领袖人物了。他沉着冷静，思维敏捷，见识独到，在适当的时候把握方向，不但能亲切地对待同僚和对手，倾听他人的意见，处理问题时也更加游刃有余。他不再是那个低调的追随者了，虽然仍然温和有礼。他的一举一动富有魅力，他的神情光彩动人。而周围人的表现，则进一步表明了吉尔菲艾斯是怎样一个受人尊敬和喜爱，同时又强有力的掌权者。莱因哈特在片刻的恍惚之后，眼神深邃起来。
他们最后决定将这个草案留到下次再讨论。会后，莱因哈特单独留下了军务尚书奥贝斯坦。许多大臣向宰相投去了一瞥。吉尔菲艾斯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就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履走了出去。
当只剩下两个人，莱因哈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向奥贝斯坦发问怎么看这个草案。
聪明如奥贝斯坦自然明白，皇帝问的不仅仅是草案。“我相信，这是宰相阁下的又一杰作，完全是他一力推动的。”军务尚书说。
“吉尔菲艾斯的确总是会关心民众的利益。”莱因哈特说。
“民众是贪婪的，他们总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奥贝斯坦冷冷地说，“不过，我支持吉尔菲艾斯阁下对贵族和富商的避税逃税行为进行限制。帝国开销巨大，需要税收来支撑。贵族和富人的税务问题现在虽然并不算显著，但以历史的经验教训来看，迟早会造成沉重的后果，早点作出限制规定有利于维护国家的稳定。”
在高登巴姆王朝，贵族是免税的。而在罗严克拉姆王朝，贵族需要交税。新王朝在建立之初，打击了一大批旧贵族势力。也有一些旧贵族通过投靠新君主获得了重用。除此之外，还有一批追随皇帝打天下的新兴贵族，他们往往担任了不低的官职。在新王朝的贵族中有了避税的迫切需求，而这恰恰是费沙的商人们最擅长的，两者一拍即合，在这几年中，已经出现了不少实例，而且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这个草案的提出仅仅是这样吗？”莱因哈特将那本《银河民权概论》拿了出来。
奥贝斯坦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莱因哈特的意思了：“这本书写得很聪明，它真正的意思隐藏在语言背后，温和但具有煽动性。”他评价道。
“在你看来，吉尔菲艾斯是否被它影响了？”
“我不认为宰相阁下是容易被影响的人。恰恰相反，这本书能流传开得益于他的推广。就如同税法草案是在他的意志下推进一样。”
莱因哈特的眸光微微闪动：“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吗？”
“最开始，这本书只局限在小圈子里，在科莱因结识了宰相阁下之后，它成了大众流行读物。”奥贝斯坦说道，“吉尔菲艾斯阁下是这两年的最高掌权者，任何经历了这个时期的官员都会对他的执政风格和魄力有直观感受，包括我在内。吉尔菲艾斯阁下具有出色的政治头脑和政治手腕，他很善于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认同他的观点，然后推行自己的主张。”
“难道卿也是不知不觉被影响的人吗？”莱因哈特说。
“我只是修正了对宰相阁下的部分看法而已。当然，对他的做法，我有认同的地方，也有不认同的地方。”
“那这本书对你来说，属于认同的部分，还是不认同的部分？”
“起初，我并不认同。在我看来，它有可能动摇帝国的基础。”奥贝斯坦说，“我在宰相面前对他提出了质疑。当时吉尔菲艾斯阁下说，当民众对生活有所不满，就会对其他的制度产生过高的期待，并将希望寄托于其上。与其让他们通过道听途说产生幻想，倒不如明确地指出它的优缺点，广泛地讨论能够消除幻想。虽然我认为他可能还有其他的想法，但这种解释有一定的说服力。”
“奥贝斯坦卿，在朕看来，你的表现的的确确是在为‘不知不觉受其影响’做了注脚。”莱因哈特讽刺道。
“陛下，吉尔菲艾斯阁下是那段时间实质上的一号人物，我无法不按照他的执政思路行事。帝国在他的带领下前进，在各个方面打上他的烙印。这是无法避免的。如果陛下不想发生这种事，当初就不应该采纳那样的医疗方案。”
当时，皇帝的医疗团队在夜以继日的研究之后，给出了两套医疗方案。第一种，保守治疗，对生活的影响不大，但效果有限，很可能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第二种，会让莱因哈特丧失自主意识，但具有较高的成功可能。
奥贝斯坦当时建议莱因哈特采取第一种方案。在他看来，还没有继承人的皇帝一旦失去对帝国的掌控，必然会导致混乱。皇帝至少应该在拖延的时间内留下继承人。莱因哈特也不喜欢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但是吉尔菲艾斯和安妮罗洁都希望他采取第二种方案。吉尔菲艾斯恳切地说，莱因哈特大人的健康是唯一需要考虑的事。说这话时，红发青年的眼中充满忧虑，这在一定程度上让莱因哈特改变了想法。
当初吉尔菲艾斯希望莱因哈特接受第二种医疗方案时，考虑的仅仅是他的健康吗？莱因哈特冷冷想着。他或许永远不会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他所关心的其他问题却有了进展。
皇帝在政务例会上表露出对税法草案的不赞同态度很快传了出去。对于被草案针对的贵族和富人来说，这是一个可喜的信号。在那之后，有关吉尔菲艾斯的种种消息被源源不断地送到莱因哈特的面前。
这些消息五花八门，但都指向一个意思，那就是宰相企图重新对权力进行分配。在做了两年的一号人物之后，吉尔菲艾斯已经不再满足于做二号人物了，即使他能够满足，他的手下也不允许。
还有一些消息是关于吉尔菲艾斯的朋友卡尔·科莱因的。据说，科莱因本人并不像他的著作里表现得那样圆滑。他对王权深恶痛绝，经常破口大骂，并公开宣称消灭王权就是消灭邪恶。这位先生与吉尔菲艾斯私下里过从甚密，曾经在宰相官邸留宿，还一起去过剧场。还有经常与科莱因厮混在一起的一群人，这些人同情前同盟，对帝国不满，有时甚至会诋毁皇帝。
尽管莱因哈特心里清楚，这是吉尔菲艾斯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但是有些消息仍然无比刺眼。莱因哈特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耐心迟早会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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